布平闷哼了一声:「根本不合逻辑。贡云大师凭甚麽感觉,一口咬定那块大石头, 是来自灵界的使者,会带来灵界的信息。」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我笑了起来:「说得对,其实,甚麽叫『灵界』?那是一个词义十分模糊的名词, 『灵界』代表着甚麽?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天堂?地狱?只怕连贡云大师也说 不上来,你去问他,他至多告诉你,灵界就是灵界。」 布平大是讶异:「你怎麽知道的?」 我听得他这样问我,就知道他在桑伯奇庙中还有点事发生,未曾告诉过我。 我笑道:「这种充满了所谓禅机的话,谁都会说几句。」 布平想了一想:「当时,恩吉告诉了我那块大石出现在庙中的经过情形之後,我心 中充满了疑惑????」 布平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问恩吉:「大师为甚麽肯定,那块大石头带来了灵界的 信息?」 恩吉道:「那是大师的感觉。」 布平摇头道:「这就有点说不通,既然他有这样的感觉,那麽,来自灵界的使者, 就应该立时把信息告诉他。」 恩吉皱着眉:「你弄错了,当然已经告诉了他。」 布平更是大惑不解,望着恩吉,恩吉叹了一声:「可是大师参不透其中的意义。」 布平眨着眼,仍然不明白,恩吉又道:「在禅房中的那几位大师,都得到了信息, 可是都不明白。」 布平笑道:「我更不懂了,甚麽叫都得到了信息,却不明白。」 恩吉瞪了一眼:「就像是一个人,告诉了你一句话,或者你根本听不懂他的语言, 或者你懂他的语言,可是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甚麽意思。」 布平点头:「我懂了。大师刚才让我进禅房去,表示我可能真的有机缘,刚才,我 太草率了,请让我再去一次,或许我会懂。」 恩吉望了他半晌,才道:「好,你等我。」 恩吉走了开去。布平焦急地等着。这时,布平要求再到禅房去,只是为了好奇心。 布平可以肯定:这些密宗大师,决不是甚麽装神弄鬼的江湖人物,而是真正有大睿 智的高僧,他们没有必要骗人,他们所讲的、所做的,都有他们一定的道理。 标题 <<书路---洞天>> 第叁部:一个瘦削的东方少年 旁人看来,他们的行为可能很虚幻、很无稽,那是因为旁人连了解这一点的知识都 不够。 这块大石头的出现是那麽神秘,自然会有更神秘的事蕴藏着。 布平不以为自己能发掘这种进一步的神秘,但是他却希望,可以在这件神秘的事件 中,有多些接触。 恩吉去了相当久才回来,向布平作了一个手势:「这次,你可别一进去就出来。」 布平连声答应:「当然,当然。」 恩吉忽然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麽,看起来忧虑重重,又带着布平,向前走去。走 出了几十步,他才道:「要是那些大师,全都参悟不透来自灵界的信息的话,只怕…… 只怕……」 布平听出恩吉的语气之中,有着极度的担忧,他道:「那也不要紧,反正那些大师 ,平日也只是静思,现在还不是一样?」 布平所说的话,倒是实情,生命对於大师们的唯一意义,就是去想通一个或几个问 题,岁月对他们没有甚麽特别意思,反正他们一直在思索。就算有了结果,有时也没有 意义,因为深奥的答案,同样深奥,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即使表达了,也不是普 通人所能领悟。有了答案之後,领悟的也只是他们自己。 恩吉听了布平的话,瞪了他一眼:「这次情形不同,贡云大师说,来自灵界的信息 有期限,过了期限,仍然不能参悟,这个万载难逢的机会,就永远消失了。」 布平「啊」地一声,也知道恩吉的担忧有道理。第一,静思若是有期限,就会大大 影响思考者的睿智,使他们的智慧,打了折扣。第二,要是他们终於未能参悟到甚麽的 话,那麽,大师们就会懊丧万分,说不定为此丧失了一切智慧,这自然是大损失。 布平没有再说甚麽,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帮上甚麽忙。 一切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甚麽改变,依然是那麽静,所有看到的人,都静 止不动,山中的风声,一阵阵传来,惨淡的月光,增添着神秘的气氛。 布平走进了禅房,禅房中的几个人,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变过。布平的进出,也未曾 引起那几个大师的注意,布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到禅房的一角坐下来。 他盘腿而坐,那不是正宗的参禅姿势,他只是知道自己一坐可能坐上很久,所以便 用了一个较为舒适,可以持久的姿势。 他是一个攀山家,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就是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之下,尽量使自己活 得舒服。例如高山上空气稀薄,氧气少,普通人就十分痛苦,但像布平这样卓绝的攀山 家,却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使自己适应这种环境。 布平也能在特殊的严寒下使自己的身体,尽量维持活下去必需的温度。 这种特殊的求生能力,和大师长年累月的静坐,很有点相似,所以布平自信,自己 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上七八个小时,甚至更长,都不成问题,领悟力怎样,他不敢说, 但是在耐力方面,他至少不会比那几位修行多年的大师更差。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黯淡的光线,那块大石离他大约有叁公尺,他可以看得十分清 楚,至少是向着他的那一面,他看得十分清楚。 於是,他就盯着那块大石看。 那块大石神秘地出现在院子,又神秘地移动到贡云大师的禅房,可是看起来,实实 在在,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作为一个攀山家,专业知识之一,是必须对各种不同的石头,有深刻的认识,那十 分重要,不然,把钉子钉进了石灰岩,就可能在攀登的过程之中,自千仞峭壁上掉下去 ,粉身碎骨。因为石灰岩的硬度,按照普氏系数岩石坚固程度,系数只有一点五到二, 不足以承受太重的重量。 单是石灰岩,就有好多种,白云质石灰岩和硅质石灰岩就大不相同。碳酸岩和碳酸 盐岩又有质地上的差别,亮晶粒屑灰岩和微晶粒屑灰岩的分别,即使是矿石专家,也要 在放大镜下才能分辨得出,但是爬山专家却必须一眼就可以分得出来。 哪种石头属於玄武岩,哪种是磷酸岩,花岗岩、碧云岩之间有何不同,石英岩有甚 麽特徵……等等,都是相当深奥的学问。 也别以为那些学问可以凭经验得来,不是的,那是专门的学问。岩石学的范围极广 ,早已分类为火沉岩岩石学、沉积岩岩石学、变质岩岩石学。又分支为岩类学、岩理学 、岩石化学、岩组学……等等七八个科目,各有各不同的研究目标,要详细写出来,十 分沉闷,只好略过就算。 一块大石头,在普通人看起来,只是一块大石头。但是,对岩石有极其丰富知识的 人,如布平眼中看出来,就可以看出许多不同之处。 这时,布平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块花岗岩。花岗岩是登山家最熟悉,也最喜欢遇到 的一种岩石。它的普氏硬度系数是十五,比起硬度系数二十的玄武岩来,要容易对付, 而又有足够的硬度去承受重量,使得攀山的安全性增加。 布平在白色的表面上,可以看到在烛光下闪耀的石英和长石的结晶,使他感到惊讶 的是,通常来说,结晶露在石面外的大小,和这块石头不一样,通常比较大。 在这块石头上,却又细又密,细小得难以形容。布平没有看过那麽细小的结晶,但 是他仍然断定,那是花岗岩。 岩石的形成,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物理和化学变化过程。花岗岩中,含有百分之六十 五左右的氧化矽,附近的整个山区,几乎全由花岗岩和玄武岩组成,在这里,对着一块 花岗岩发呆,实在没有意义。 布平想到这一点,几乎又想离去。但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斜躺着的大师,自喉 间发出了「咯」地一声来,接着道:「我又听到了。」 另一个在不住走动的大师立时应道:「是。」 贡云大师叹了一声:「还是那句话,第一晚就听到,一直是那句话。」 叁个人次第讲了一句话之後,又静了下来。 布平吞了一口口水,他绝对可以肯定,在禅房中,没有任何声音。那位大师说他「 听到了」,可能是他心灵中的一种感应,所谓「内心之声」。那是人体的脑部受了某种 特殊刺激之後的一种反应。 有可能,那块石头,有甚麽特异的活动,例如放射性的一种微波,或者是另一些根 本不知道甚麽原因的变化,影响了大师们的脑活动,从而使他们「听」到了甚麽。 这种假设,布平可以接受,问题是在於,他们「听」到了甚麽呢?他们「听」到的 ,就是所谓「来自灵界的信息」?布平忍住了发问的冲动,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 ,发问绝对不宜。 他尝试着,使自己精神集中,盯着那块大石头,甚麽也不想,只是想着:大石会有 信息发出来,给我信息,给我信息。 可是,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布平却甚麽也没有「听」到。他毕竟不是灵界中人, 他的科学知识,成为一种障碍,使他无法领悟到甚麽,在他的心目中,一块石头,始终 只是一块石头,再神秘的石头,也只是一块石头。 门缝中透进曙光,禅房中的所有人,包括布平在内,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布平 觉得双腿有点发麻,他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腿,按了两下,再盘腿坐起来。 这时,一个一直低垂着头的大师,突然抬起头,长长吁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道: 「我们听到的信息全一样,怎麽会一直参悟不透?我已经重复听到不知多少遍了。」 那位大师讲着话,其馀各人,多少变换了一下原来的姿势。 有几个,发出了轻微的叹喟声,有一个喃喃地道:「我们的领悟力实在太差了。」 布平在那一刻,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不去理会是不是适宜了,脱口问道:「 你们究竟得到了甚麽信息?」 他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立时向他望来,连盲目的贡云大师,也转脸向着他 。布平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只觉得有说不出的不自在,那些大师们的眼睛,都有一种异 样幽秘的光芒在闪耀,其中有一个,眼中的光采,甚至是暗红色的。 布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打扰……」 他的话还未说完,贡云大师已经扬起了手来,不让他再讲下去。 然後,他以他那种苍老的声音道:「听!用你的心灵听,你会听到我们都听到的声 音。」 布平苦笑:「我努力过,可是我想,内心之声不是那麽容易听到的。」 贡云大师却像是完全未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在继续着:「他又在告诉我们了。 」 布平的口唇掀动了一下,他想问:「他告诉了你们甚麽?」 但是,他没有问出来,因为贡云大师已经立时说了下去,说出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贡云大师说:「他在告诉我们:到我这里来,来!来!到我这里,会有更多的话告诉你 ,是你毕生的志愿,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不会等你很久,快到我这里来。」 贡云大师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到了极点,以致他的声音,听来像是从极 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种异样的神秘。而当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其馀几位大师,都缓 缓点着头,表示他们「听」到的内心之声,内容一样。 布平怔呆了半晌。他是觉得十分滑稽,他一直以为,大师们所「听」到的信息,深 奥之极,令得那几位智慧极高的大师,日夜不休去思考领悟,还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实际上,那几句话,实在再容易明白也没有,小孩子一听就可以知道是甚麽意思。 布平的脑筋动得极快,他发出了「嘿」地一声:「这几句话,有甚麽参悟不透的? 」 刹那之间,禅房中静到了极点,布平可以感觉得出,所有的人听得他这样说,都把 他当作是蠢到不能再蠢的蠢人。 可是,他却不觉得自己说了甚麽蠢话,因为那几句话,本来就是很容易懂的。 极度的寂静,维持了大约半分钟,贡云大师缓慢地问:「你明白了?」 布平吸了一口气,大声答:「是。」 贡云大师苍老的声音,听来极其柔和:「那麽,请告诉我们。」 布平又吸了一口气:「你们得到的信息,要你们到他那里去,去了之後,你们就可 以得到一生追求着的答案。」 布平以为自己的解释,已经够清楚的了。事实上,那几句话,人人听得懂,是根本 不必解释的,他作了解释,那就更容易懂了。 可是,在他那样说了之後,所有的大师,都不约而同,呼了一口气,有几个,甚至 连望也不向布平望来,简直已将他当作不存在。这种极度轻视,布平立即可以感觉出来 ,那也使他十分不服气,他道:「我说得不对麽?」 一个大师用相当高亢的声音发问:「请问,我们该到哪里去?告诉我们信息的,在 何处?」 布平道:「这????」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他本来想说:「这还不容易」,但是,他立即想到,到哪里去呢?信息是那块大石 传出来的,大石从哪里来,就该到哪里去,但是,大石是从何处来的呢? 如果说,大石带来的是「灵界」的信息,那麽,信息是在邀请大师到「灵界」去。 这更加虚幻了,「灵界」是甚麽?又在哪里? 布平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甚麽来,一句乍一听来,再也简单不过的话,可是只是 随便想一想,就可以发现绝不简单。 布平呆了半晌,才道:「那要看……信息是来自何处,来自何处,就到何处去。」 贡云大师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信息来自灵界。」 布平间:「灵界是甚麽意思?是另一种境地,另一个空间?另一种人力所不能到达 的境界?」 贡云大师沉声道:「灵界就是灵界。」 布平当时得到的答覆就是这样,所以他听得我说,去问贡云大师,多半得到这样的 答覆时,他讶异地反问:「你怎麽知道?」 我叹了一声:「布平,你、我、我们,和那些毕生静修、参禅的人,完全是两类人 。他们有许多古怪的想法、行为,旁人全然不能理解,说得刻薄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 了解。」 布平不以为然:「你这种说法不对,他们至少了解他们在做甚麽。」 我冷笑了一下:「了解?贡云就答不出甚麽是灵界,由此可知,他根本不知道!要 是知道,他就可以应邀前往,不必苦苦思索。而如果,灵界是超脱生死的一种境界,那 正是他们那些修行者毕生想要达到的自由,如果他们能在灵界和人间之间,自由来去, 甚麽信息不信息,都不重要了。」 布平给我的这一番话,说得直眨眼睛。 我打了一个呵欠:「我看,你在桑伯奇庙中的遭遇,也差不多了吧,长话短说,叁 扒两拨,快快道来。」 布平的神情很尴尬:「你……我以为你会对超感觉这方面的事有兴趣。」 我道:「我当然对超感觉有兴趣,但是在你叙述中,我看不出有甚麽超感觉的存在 。」 布平叫了起来:「你怎麽啦?七位大师,他们都感到了那种信息!」 我又叹了一声:「或许他们真的感到了一些甚麽信息,但是他们全然不懂那是甚麽 意思,那又有甚麽用?」 布平闷哼一声,没有立时再说甚麽,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下去。 布平当时,对贡云大师的回答,目瞪口呆。如果对「灵界」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 那麽,首先得参悟了甚麽是「灵界」才行,而这一参,只怕少则二叁十年,多则一生之 力。 贡云大师讲了那句话,不再理会布平。其馀的人也全是一样,布平觉得无趣之极, 他勉强停留在禅房中,到了当天中午,实在忍不住,只好离开。当他离开之後,恩吉喇 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原来布平和各位大师的对答,虽然是在禅房之中,但是由於十分 寂静,他们的对话,传到了外面,接近禅房门口的一些人,全都听到了。 布平道:「我心中有疑惑,自然要问。」 恩吉道:「算了,你不应该不懂装懂,大师们都不懂,你怎麽可以乱说?」 布平愤然:「其实,我还是懂的,只是不知道甚麽叫灵界,如果灵界是一个地方, 那麽大师所接到的信息,就是叫他们到那地方去。他们不应该把自己关在禅房中,应该 去找那地方。」 恩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布平的话,其实有他的道理,但是在恩吉听来,却像是 小孩子胡闹。他盯着布平:「你在胡说甚麽,谁能到达灵界,早已修成了。」 布平翻着眼:「那是你们自己修行的程度不够,不能怪我胡说。」 恩吉听得布平这样说,倒也不禁呆了一某,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布平看到恩吉这种发怔的样子????事实上,桑伯奇庙中,上上下下的僧人,和那些 外来的僧人,都处於一种惊呆状态,令看到他们的人,都会同情他们,所以布平道:「 你别难过,我有一个朋友,十分有灵气,我把你们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或许他能向你 们提供一点意见,我一定来转告你们。」 恩吉点了点头:「你要尽快,我听贡云大师说过,信息告诉他,只有一年的时间, 过了期限,就没有机会了。」 布平喃喃地道:「是啊!『要快点来』……这就是来自灵界的信息。」 恩吉送布平出了寺门,立时转回身去,布平知道他又去参加静思的行列了。 布平开始下山,他还在不断想着庙中所发生的事,天色渐黑下来,他到了一个接近 山脚的小镇上。 喜马拉雅山脚下的那些小镇,在闲适之中,总带有一些神秘的气氛,石板铺成的街 道,深灰的颜色,一个登山队在向导的带领之下,正向山区出发,看样子是准备在靠近 山脚处扎营,明日一早就可以开始征途。 那个向导,一下子就认出了布平,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布平这个名字,在喜爱攀山 连动的人心目中,简直是神圣的,就像拳击连动中的模罕默德阿里、足球连动中的比利 、网球连动中的波格,那一队由十几个美国年轻人组成的攀山队,立时包围了布平,布 平替他们一一签了名。 在很多情形下,一件偶然的事,在当时,完全偶然发生,发生的或然率可能极小, 但是却发生了,就像布平遇到了那队美国青年攀山队,完全偶然因素之下发生的事。 但是,这种偶然发生的事,有时,竟然会和许多事情发生联系,变成了事情的关键 。 要声明一下的是,布平当日在他客厅中的叙述,讲到他一路想着桑伯奇庙中所发生 的事,一路下山为止,并没有提及他遇到了那队美国青年攀山队。 因为在当时,他不知道这样偶然的、看来毫不重要、完全不值一提的事,会和整件 事有着重要关联。 我也是後来才知道布平在下山後,有这样一个小插曲,事情既然发生在当时,就顺 便提一下。 当时,布平问明了他们的目的地,知道他们会经过桑伯奇庙,就顺口讲了一句:「 本来,桑伯奇庙十分值得逗留一下,但是这几天,庙里的大师有事,还是别去骚扰他们 好。」 向导一听得布平那样说,已经大声答应着,可是布平却听到有一个听来相当刺耳的 声音道:「为甚麽?如果一定要去,会怎麽样?」 布平听忽然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向他们望去。 他所看到的,都是精神奕奕、十分精壮的青年人,可是偏偏刚才说话的那个青年, 却身子瘦削、矮小,一副发育不良、体弱多病的样子,明显地是东方人。 布平不禁皱了皱眉。攀山连动和其他的连动的最大不同处,是在攀山的过程中,人 的体力和生命,紧紧联结在一起,体力不支,危险就随之而来,所以攀山者的健康状况 ,必须极度完美,不能有任何缺陷。 眼前这个青年,看样子连慢跑连动对他都不怎麽适合,这样子的体格,要去攀登喜 马拉雅山,勇气自然可嘉,但是却等於把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愚不可及。 布平一面皱着眉,一面道:「这位是????」 那个瘦小的青年人向布平鞠了一躬:「我叫李一心,请你指教。」 布平「哦」地一声:「中国人?」 李一心作了一个无所谓的姿势,布平明白,他在血统上是中国人,但是在国籍上, 是美国人,这种情形十分普遍,并不值得追问下去。他只是指着他道:「你参加攀山队 之前「可曾作过体格检查?」 这句话一出口,其馀精壮高大的青年人,都不约而同,哄笑了起来,李一心现出了 十分忸怩的神色,涨红了脸:「我……事实上,不是和他们一起去攀山的,我的目的, 是桑伯奇庙。」 布平「哦」地一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在未来的叁天内,天气不会有甚麽显着 的坏变化,本来你倒可以到庙中去,但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庙中有事,你可能会自走 一趟。」 李一心的身形虽然瘦小,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但是他的脸上,却有着一种异样的 执拗的神情,一个人,若不是他的性格极其坚韧,不会有这种神情。 李一心直视着布平:「我一定要去。」 布平也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他自然没有理由阻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桑伯奇 庙去。而且,就算这青年人自走一次,也没有甚麽害处。 他在笑了一下之後,只是道:「那我劝你别再向上攀,对你的体格来说,不是很适 合。」 布平这样劝他,当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李一心却用相当冷漠而又不屑的口气道:「 布平先生,你太注意形体的功能了。」 布平一听,只觉得好笑,他道:「年轻人,非重视不可,我们是靠我们的形体发出 力量,才能攀登高山的。」 布平这两句话,又引起了一阵哄笑声。可是李一心却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 气,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大声道:「凭形体发出的力量,最高能攀多高?」 布平「呵呵」笑着,那小伙子的话,不是一个攀山家所能听得入耳的,那是属於哲 学方面的一种讨论,禅机的对话,布平没有兴趣,他一面笑着,一面已经和各人挥着手 ,走了开去。 以後,没有甚麽特别的事可以记述,他又处理了一些事,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来, 想起有好久没有见到老朋友了,就请了不少朋友,到他的「客厅」中来聚聚。 布平讲完,又道:「你对这类玄秘的事有兴趣、想研究?我建议你启程到桑伯奇庙 去,或许会有奇遇。」 我忍不住道:「你这算是甚麽建议?谁能像你那样,像猴子一样,全世界的山都要 去爬一爬。」 布平的样子有点恼怒,指着我,大声道:「这是一件多麽神秘的事!」 我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是啊,这一类的神秘事件,我一天可以想出八十九个半。 」 布平用力把一只大垫子,向我抛了过来,我一拳把垫子打了开去,他道:「不是想 出来,那是我亲身的经历。」 我笑了一下:「别生气,把这件神秘的事件,让给密宗的喇嘛去伤脑筋,我可不想 到那间禅房中和那些大师一起去参禅。」 布平吸了一口气:「那你至少对那块大石头的来源,提供一下解释。」我怔了一怔 ,这个要求,当然不算过分,但是要我提供解释,自然也十分困难。 我想了一想:「恩吉喇嘛告诉你的经过是????」 布平十分肯定地道:「我绝对肯定,他决不会撒谎。」 用常理来推测,恩吉喇嘛确然没有向布平说谎的必要。恩吉喇嘛没有说谎,贡云大 师没有说谎,如何解释这块大石头的出现和它的移动? 看情形我非讲几句话不可,我道:「别看岩石极普通,但是它也有不可思议之处, 每一块岩石的形成,都经历了久远的年代,在美国纽泽西州,有一处名为『音响岩石』 的地方,那地方有许多岩石,附近的人甚至坚持说石头的数目,一年比一年增加。」 布平道:「是,听说过,你的意思是,石头会『生育』?」 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别看轻了石头。在中国的传说中,也有许多 关於石头的故事,有一则传说说,有一块有孔窍的石头,每逢天要下雨之前,就会有云 气自洞窍中生出来。」 布平盯着我:「你还未曾提出解释。」 我喝了一口酒:「我认为石头,突然出现。」 布平责问:「突然出现是甚麽意思?」 我笑了一下:「突然出现的意思,就是它是在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情形下出现。」 布平怪叫了起来,我哈哈大笑:「别怪我,贡云大师据说是智慧最高的喇嘛,你问 他甚麽是灵界,他的回答就和我的回答大同小异。」 我说着,一挺身,跳了起来,大踏走向门口,打开了门,转过身来:「慢慢去思索 我的话,或许,你也要想上几十年。」 一说完了这句话,我就走了出去,用力把门关上,我听得布平在大声叫:「卫斯理 。」 布平的叫唤声,我听到了,但是我却没有理他。我不想再耽下去的原因是,布平叙 述了一件奇异的事,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他的叙述,不是我自己亲身的经历,所 以隔了一层,自然无法深究下去。 我走出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布平的家是在山上????一个攀山家的住所,如果是在 平地上,那才怪了。他的住屋是一间小平房,用石头砌成,有一条小路,通到屋子之前 ,那条路相当斜,车子驶不上来。 我详细形容布平住所附近的环境,是想说明:如果有人从那条小路向上走来,那麽 他一定是来找布平的。我开始从这条斜路向下走,看到一个人,弯着身,很吃力地向上 走来。布平这个人真是混帐,自己是攀山家,就以为人人都可以和他一样,上高山如履 平地,那条斜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斜度又高,走起来相当吃力。我看到那人走得相 当慢,我走下去,一下子就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抬起了头来,天色很黑,但由,隔得近了,可以看到他身材瘦削,年纪相当大 ,是一个健康状况不是太好的老人,他抬头向我看来,不住喘着气。 我忙伸手扶住了他,他一面喘气,一面指着上面:「有一位布平先生,是不是住在 上面?」 我点头道:「是。」 那位老人家和我对话,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有着重大的心事,令他忧虑,这从他 那种急逼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来。所以,我一面回答了他的问题,一面问:「你找布 先生,有甚麽事?」 那老者唉声叹气:「为小儿的事,唉,真是,唉,为了小儿……」 我不知道那老者的儿子发生了甚麽事,我只是道:「你运气不错,布先生全世界乱 跑,今晚他刚好在。」 老者连连喘气,又吃力地向上走去。我看着他吃力向上走着,整个人都弯起来的背 影,起了一阵同情,在他的身後大声道:「老先生,看来你有很为难的事,如果布先生 帮不了你的忙,可以来找我。 那老者转过身来,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有点惊讶地望着我,我道:「我叫卫 斯理。」 那老者一听我的名字,立时挺直了身子,又是「啊」地一声:「卫先生,久仰久仰 。我姓李,李天范。」 我「哦」了一声,互相交换姓名,本来很普通,就算是一生之中第一次听到对方的 名字,也例必「久仰」一番,这是中国人的老习惯,我在「哦」了一声之後,也正想「 久仰」一下,可是一个「久」字才一出口,我却陡地呆住了。 当你想用客套话去敷衍,但是突然,忽然想起这个名字,真的是「久仰」,反倒会 讲不出来。我呆了一呆,首先想到的是:李天范是一个普通的名字,眼前这个李天范, 一定不是那个李天范。 那个李天范,如今应该在美国,在美国一家着名的大学,正在主持一个意义十分重 大的会议。 那个会议的参加者,有来自世界各地高等学府的教授和专家,会议研究的课题是星 体学。 而那个李天范博士,是出色的天文学家,对星体有极深刻的研究,是一个举世敬仰 的大科学家。星体学这门科学,是他创造的,研究星体的形成、变化,他曾提出过许多 新的理论,大多数虽然无法证实,却也被普遍接受,例如他提出的根据星体光谱的分析 ,来断定星体上是否有生物存在。 此外,李天范提出星体之间的奇妙吸引力,形成一种震荡,等等。早在二十年前, 在他的主持之下,就有强大的无线电波,不断向太空发射,希望其他星体上,是有高等 生物,可以收得到。 这样的一个大科学家,怎麽可能在这里,可怜兮兮地上一条斜路,去找布平这个攀 山家? 所以我在怔了一怔之後,还是说了一句「久仰」,回头向上走了一步,再仔细看了 看他。他勉强笑了一下:「我的名字使你想起了甚麽人?」 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道:「你……不是那个李天范吧。」 他苦笑了一下:「我就是那个李天范。」 我忙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说……」 这真是相当尴尬的一种情形,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位李天范,应该 在美国主持一个国际性会议,我才在报上看到这个消息。」 他笑了起来,笑容十分凄怆:「从美国到这里,飞机飞行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小时 。」 我有点结结巴巴:「可是……可是……你正在主持一个……世界性的重要天文学会 议。」 他叹了一声:「是,我不应该离开,可是为了小儿的事,我……真是……一听到消 息,就五内如焚,所以非赶来不可。」 我十分同情地「哦」地一声,忍不住问:「令郎发生了甚麽事?」 李天范又长叹了一声:「他失踪了!」 我算是思想灵敏,一听得他的儿子「失踪了」,而他又立即赶来,要找布平,我就 想到,李天范的儿子,一定是在攀山的时候失了踪,需要布平这样的攀山家去搜索。我 一想到这里,就道:「你是想请布先生去找令郎?他在攀山中失踪了?」 李天范的神情十分难过:「事情经过的情形,我还不是很清楚,他的同伴,在尼泊 尔打电话给我,说他失踪了,又说着名的攀山家布平可以帮助我,在这以前,我从来未 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听了之後,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杰出的天文学家才好,这个大科学家,现在 只是一个忧心忡忡、惶惶不安的老人家。他儿子的同伴,如果是从尼泊尔打电话去告诉 他这不幸消息的话,那麽他的儿子,一定是在攀登喜马拉雅山途中失踪的了。 而谁都知道,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途中,如果失踪的话,那就等於是死亡,生还的 机会,等於零。 我明知这一点,如果我年纪够轻,一定会照实告诉他,可是我已经不再是这种年龄 了,我只好「哦哦」地应着:「布平先生熟悉世界上的任何山脉,我想他一定肯帮你, 别太忧心了。」 李天范神情苦涩,看了我一眼:「刚才你的许诺,是不是有效?」 刚才我曾对他说,他要是真有甚麽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我来帮忙,我立时道:「 当然,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我把我的名片给他。我的名片十分简单,完全没有衔头,只有我的名字,和与我联 络的几个电话。 他接了过去,喃喃地道:「我看,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衷心地道:「欢迎之至,今晚无意中能够认识你,真是太荣幸了。」 李天范如果不是极度的担忧,他平时一定是十分幽默的人,这时,他向我瞪了一眼 :「我再也没有想到,卫斯理原来那麽会讲客套话。」 我笑了一下:「平时我不是这样的,但是能认识你,我真感到荣幸。」 李天范叹了一声,又弯着身子,向上一步一步地走去,我不忍再看下去,急步冲下 了那条斜路,上了车,回到了家中。 白素已准备休息,倚在林上看书,我推开房门,兴奋地道:「你猜我今晚遇到了甚 麽人?随你怎麽猜也猜不到。」 谁知道白素只是随便回答,她用听来十分不注意的口吻道:「天文学家李天范。」 在那一霎间,我真是傻掉了。白素实在是没有理由猜得到的! 可是,事实上,她却的确猜到了。 一时之间,我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多半是我这时的样子像个傻瓜,所以 逗得白素笑了起来:「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如果向最简单的方面去想,容易有答案。」 我想了片刻才问:「你是怎麽知道的?」 白素微笑:「你没有回来之前,布平的电话先来了,他说,他立即和一个叫李天范 的科学家来看你,他在电话中还介绍了这位李先生,其实,李博士的大名,谁不知道? 」 标题 <<书路---洞天>> 第四部:从小对庙宇有兴趣的怪孩子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本来我以为白素绝猜不到,谁知道事情就是那 麽简单。白素又道:「我看他们快到了吧。」 她说着,站了起来,掠了掠头发,我道:「那位李博士的儿子在攀山过程中失踪了 ,我只怕我不能做甚麽,虽然我答应帮他忙。」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不是答应了人,又想撒赖吧?」 我苦笑了一下:「到山中去搜索一个失踪的人,那并不是我的专长,布平很可以组 织一个搜索队,不须要我参加。」 白素还想再说甚麽,门铃声已响了起来,老蔡一开了门,我就听到了布平的声音, 我站在楼梯口,看到他和李天范一起走了进来。我还没有下楼,布平向着楼梯疾奔了上 来。 他上楼的速度十分快,那当然,他是攀惯高山的,我们在楼梯的中间相遇,他一把 就抓住了我,气咻咻地道:「神秘事件更神秘了。」 我给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只好瞪着他:「你究竟想上来,还是 要下去?」 布平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向下指着李天范:「李博士的儿子,在桑伯奇喇 嘛庙中失踪了。」 我怔了一怔,喇嘛庙一直是相当神秘的地方,我没有去过桑伯奇庙,但是听布平详 细叙述过它,好像不是很宏大,绝不至於宏大到了一个人在这样的一座庙中失踪的地步 。说有人会在拉萨的布达拉宫失踪,那还差不多,我当时立即想到的是:我料错了,李 博士的儿子不是在攀山过程中失踪的。 布平看到我没有甚麽特别的反应,只是惊愕,他就一面摇着我的身子,一面道:「 你看,我早就说,那块大石头神秘非凡,你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皱着眉:「和那块大石头,有甚麽关系?」 布平一呆,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这时,白素也走了出来,笑道:「你们在楼梯 上站着干甚麽?下去坐着,慢慢说多好。」 我没好气道:「我才不想站在楼梯中间,是布平,他习惯了一切都在斜面上进行, 那是他爬山爬出来的习惯。」 布平立时一伸手,直指着我:「是攀山,不是爬山。」 我推着他,向楼下走去:「是甚麽都好,下去再说,李先生,你别见笑。」 李天范愁眉苦脸,苦笑了一下:「我一和布平先生提起小儿失踪的事,他就拉着我 来见你。他说,这件事,十分神秘,他一个人不能解决。」 我先请李天范坐下,然後告诉他:「布平把一件神秘事件,和令郎的失踪扯在一起 ,照我看来,两者之间,未必有甚麽关连。」 布平大大不以为然地瞪了我一眼,白素看到我们各自说各人的,乱成一团,她扬了 扬手:「还是先听听李博士的话????」她转向李天范:「令郎失踪的情形怎样?」 李天范坐了下来,叹了一声:「他的一个同伴打电话来告诉我,事实上,他的那个 同伴,我见也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他参加了一个爬山队????」 在这样的情形下,布平还是不肯放过纠正的机会:「攀山队。」 李天范愕了一下,显然他不是很明白「攀」和「爬」之间有甚麽分别,也不知道何 以布平要坚持,他只是点着头:「是……我只知道他要到印度去,说是要到那边去找寻 甚麽,他……自小就是一个很怪的孩子,怪得令我们一直担心,感到害怕。」 李天范的话,说得很认真,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他「自小就 是一个很怪的孩子,怪得令我们一直担心,感到害怕」是甚麽意思。而我实在很怕一个 老人家提起他的孩子。因为一提起,可能从孩子出世,如何替他换尿布开始。李天范的 儿子总应该超过二十岁了吧,谁耐烦听一个父亲叙述他儿子成长的过程,即使这孩子「 自小就很怪」,我也不会有任何兴趣。 所以,我立时打断他的话头:「你不必说他小时候的事,只说他同伴打来的电话。 」 李天范眨着眼睛,像是不从头说起,就无法开口。布平插口道:「我从桑伯奇庙下 来,到了一个小镇,遇上了一队由美国青年组成的攀山队,李博士的孩子在队中,他的 名字叫李一心,身子瘦弱得绝不适合攀山,他告诉我,目的地是桑伯奇庙。」 布平就是在这个时候,讲出了他在小镇上和李一心相遇的经过。这段经过,我已把 它挪到了前面,叙述过了,所以不再重复。 我知道全部过程,但白素却不知道,她用疑惑的眼光向我望来,在询问:「那庙里 发生了甚麽神秘的事情?」 我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庙里忽然来了一块大石头,召集了密宗各教派的长老、 上师,在研究和那块石头沟通,据说,石头能发出某种使他们感觉得到的信息。」 白素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布平又道:「和李一心分手,就没有再见过他,以後,就是李博士接到了那个电话 。」 他伸手向李天范指了一指,有了布平的这个开始,李天范才想到如何接下去:「电 话也说得不清楚,是……攀山队的一个队员打来的,说是他们在登山的过程中,经过那 个……甚麽庙……」 我道:「桑伯奇庙。」 李天范「嗯」地一声:「经过了那个庙……一心要进庙去,却被庙中的人挡住了, 说庙里诸位大师,正在用心坐禅,绝不能受外来人的打扰,所以请他回去。一心自然不 肯,请求了很久,都没有结果,攀山队继缤前进,他还跟着,当晚,整队在离庙不远处 扎营,一心在半夜离开,离开之前,曾对那个队员说,他一定要进那个庙里去,那队员 也没有在意,他就走了。」 我道:「那怎麽能证明他是在庙里失踪的?」 布平道:「你听下去好不好?」 李天范道:「登山队继绩出发,一星期後回来,又经过了那个庙,那个队员想起了 一心,想去看看他,就进庙去问,一进去,又被人挡住,还是说庙中不喜欢外人骚扰, 那队员说要请一心出来,庙里的人说,根本没有外人来过。」 我道:「嗯,他没有到庙中去。」 布平又瞪了我一眼,李天范续道:「那队员听得庙中人那麽说,自然只好离去,他 们下了山,回到了那个小镇,也没有见到一心,那队员越想越不对,怕有甚麽意外,就 打了电话给我,还说,布平先生可能会知道一心的下落,因为他们曾遇到过他,所以我 就赶了来,和布平先生见面。」 听完了李天范讲述了经过,如果我不是真的尊敬李天范在学术上的成就,真的要骂 人了。 这算是甚麽「失踪」! 非但不是在桑伯奇庙中「失踪」,而且根本不是失踪,李一心这时,说不定在加德 满都的小旅舍中狂吸大麻,而他的父亲,却因为这样的一个电话,放下了重要的国际性 会议,跑来找布平,焦急成这个样子。 我立时把我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还忍不住加了几句:「李先生,你对孩子的关心 ,令人感动,但是也未免太过分了。」 李天范双手挥着:「不,不,卫先生,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很怪????」 这是李天范第二次提到他儿子「从小就很怪」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兴趣,立时转问 布平,有点近乎恶狠狠地道:「你的判断力,建??在幻想的基础上!你怎麽可以肯定他 是在桑伯奇庙中失了踪?」 布平吞了一口口水,为自己辩护:「我……假定他那麽远从美国到尼泊尔去,目的 地就是桑伯奇庙,他被庙中的喇嘛挡了一次,晚上再去,自然不会过门不入。」 布平的分析,不堪一驳,他没有讲完,我且不出声。 布平又道:「庙的围墙又不是很高,他可以翻墙进去,所以我断定他进庙去。」 我伸手直指着他????这是他很喜欢用的一种手势,常令得被指的人相当不舒服,这 时,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显然很不舒服。我道:「可是,喇嘛告诉去询 问的队员,说从没有外人进庙。」 布平眨着眼,答不出来,我冷笑一声:「那些喇嘛把你当作朋友,你却把他们当甚 麽了?你把桑伯奇庙当作了红莲寺?里面住满了妖僧妖道?有人进去,就把人宰了吃? 」 布平给我的话,说得气也喘不过来,他忙道:「好了,好了,我的分析,或者有问 题,但是他要到庙中去,为甚麽又不去了?」 我道:「那要看他到庙中去的目的是甚麽。多半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游历,去得成去 不成,有甚麽关系?去不成就离开,普通得很。」 布平给我说得答不上来,一直在听我和布平争论的李天范却在这时道:「他到那个 ……桑伯奇庙中去,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那是他很小时候,就立下的志愿。」 我不禁一呆,李天范的话太突兀,刚才他还说他连自己的儿子到甚麽地方去都不知 道,现在又说那是他儿子从小的志愿,这不是前後矛盾? 我立时提出了责问,李天范给我的责问,弄得很狼狈,他道:「应该怎麽说呢,真 是!这孩子,自小就很怪????」这是他第叁次提到他儿子「从小就很怪」。 但是我仍然认为,从小就很怪,和他如今发生的事,并没有甚麽关系,所以我又打 断了他的话头:「你怎麽知道他一定要到那庙中去?他到那庙中去,有甚麽重要的事情 ?」 李天范给我打断了话头,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情形来。白素重重地碰了我一下,表 示她对我的态度不满,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李博士,请你说详细一些。」 李天范又想了片刻:「一心这孩子,一直喜欢各种各样的庙宇????」 我又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甚麽叫各种各样的庙宇?每一个宗教,都有它们的庙 宇,他是甚麽宗教的庙宇都喜欢?」 李天范道:「不,不,他只喜欢佛教的庙宇,各种各样,佛教庙宇也种种不同,泰 国的、缅甸的、印度的,都不同。」 我还是不满意他的说法:「他自小在美国长大,有甚麽接触佛教庙宇的机会?」 李天范道:「是啊,根本没有机会,可是他自小,会翻书本开始,一看到有佛教庙 宇的图片、文字,他就着迷,着迷到了不正常,他的房间中,全是有关庙宇的书和图片 ,从儿童时期开始就是如此,一直到长大,都是这样。」 李天范有点可怜地望着我们,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道:「这……真有点怪,但只要 其他地方正常的话,也就不算甚麽。」 李天范叹了一声:「这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你们想想,好好的一个小男孩 ,对着一张佛殿的图片,可以发一小时怔,做父亲的看在心里,是甚麽滋味?」 我苦笑了一下,那味道确然不是很好。白素问:「你记得起记不起第一次是怎麽发 生的?是不是受了甚麽人的影响?」 李天范摇头:「绝没有人影响他,第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他一岁都不到,还不会 走,只会在地上爬????」 当李天范说到那个「爬」字之际,布平又敏感地挥了一下手,但是他立时想到,那 不关他的事,所以没有更正。 李天范续道:「那天晚上,家里有客人,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客人是中 国同学,两个在大学教文学,一个在大学教建??,都很有成就。我们一起谈天,一心和 他妈妈坐在一角????那时,他妈妈还没有去世……」 李天范讲到这里,声音之中,充满了伤感,显然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很好。 李天范停了一停:「我们天南地北地闲扯,话题忽然转到了古代和宗教有关的建?? 物,有不少,都附设有观察天象的设备,可以证明宗教和天文学,有着相当的联系。我 同意这个说法。其中一位朋友说:『佛教和天文学,好像没有甚麽关连,佛教的寺庙建 ??,没有与观察天文相关的部分。』 「那建??学家道:『佛教的寺庙,和高塔分不开,我倒认为,塔,有可能被利用来 作为观察天文之用。』总之,从这样的话题开始,大家争辩了一会,我就起身,顺手从 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画册,有许多在中国境内名山古刹的图片,我把那本画册打开,看 看其中的一些塔,是不是兼有可供僧人观察天象之用????」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天花板,神情十分怪异,显然是接下来发生 的事,虽然事隔多年,但仍然令他感到十分怪异。 我们都不去打扰他,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下头来:「真是怪极了,我才取下画册, 好好被他母亲抱着,已经快睡着了的一心,突然哭着,向我扑过来,他妈妈忙站了起来 ,抱着他,哄着:『乖,乖,你爸爸和朋友在讲话,小一心乖乖,别去吵你爸爸。』一 心平时十分乖,可是这时,不论怎麽哄,还是哭着,一定要扑向我,他妈妈无法可施, 只好抱着他,向我走过来,谁知道他不是要我抱,一来到我的身边,就停止了哭吵,眼 睛睁得极大,极有兴趣地看着那画册。 「我们看他不吵了,我就抱了他过来,让他坐在我的膝头,一页一页地翻着。起先 ,我们没有人认为他是在看画册,可是没有多久,我们就发现他真是全神贯注地在看。 「他特别注意庙宇内部的情形,凡是有这样的图片,我顺手翻了过去,他就要哭, 一定要等他看够了,才肯给我翻过去,一个一岁不到的婴儿,会全神贯注着画册,而且 画册上所载的,又是他绝不应该对之有兴趣的庙宇的图片,当时我们都认为怪极了。 「有一个朋友打趣地道:『怎麽一回事,天范,你儿子的前生,多半是和尚,你看 他对庙宇那麽有兴趣。』我笑着道:『也许这就是慧根,很多记载说,历史上有不少高 僧有慧根!有的甚至一出生就不吃荤,只吃素,这种情形,有一个专门名词,叫胎里素 !』我们这样说笑着,一心的妈妈有点不高兴????大抵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自己的孩子 天生是一个和尚,所以她就抱起一心来,不让一心再看,可是一心立时哭了起来,哭得 声嘶力竭。 「当时,我也不信一心是为了看不到庙宇的图片而哭,还以为他有甚麽不舒服,生 病了。可是怪的是,画册一放到他的面前,他就不哭,津津有味地看,从此之後,那本 画册就一直伴着他,他睡觉,那本画册要放在他伸手就可以摸得到的地方,他醒来第一 件事,就是去翻开书册来看。」 白素道:「这种情形,倒相当普通,很多孩子都会有这种习惯,不肯离开一样东西 。儿童心理学家说,一件小东西可以给儿童安全感。」 我道:「是啊,不过通常来说,那类东西,只是一张毛毯、一个布娃娃之类,一本 画册,那古怪了些。」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不到一年,那本画册已经残旧不堪,那时候,一心已经会讲 话了,由於那本画册长伴着他,我当然也向他解释了一下画册的内容,他听得津津有味 。两岁生日那天,我送了另一本画册给他做生日礼物,那是一本专讲各种动物的,一般 儿童都喜欢,可是他却将之扔在一边,翻也不翻一下,我只好带他到书店去自己拣,他 真是高兴极了,拣了六七本,全是讲各地佛教庙宇的书籍,回来之後,他妈妈还和我吵 了一架,说我怎麽买这种不伦不类的书给小孩子,难道真想他去当和尚?」 李天范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那时一心还小,我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对庙 宇有兴趣,可是他一开始,我教他认字,他学得十分快,别的儿童学A FOR APPLE,B FOR BOY,他学的是 A FOR ACOLYTE,BFOR BUDDHA,到了四岁那一年,他认识的字之 多,绝对超过同年龄的孩子,但是在幼稚园中,他却无法回答最简单的问题,而他认识 的那些字,幼稚园的老师,根本不认识。」 布平喃喃地道:「正是,我就不知 ACOLYTE这个字,是甚麽意思。」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是小沙弥一类身分的僧人。」 我越听越有兴趣,连忙道:「布平,你别打岔,听李博士讲下去。」 的确,一个从小就对佛教庙宇感到兴趣的孩子,太不寻常了! 李天范道:「他对这一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连大人都无法和他接近,别说是差不 多年龄的孩子了,他变得十分孤独,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喃喃自语。这种情形,令 人担心,可是别方面却又十分正常,智力也高於一般儿童,所以只好听其自然,後来, 我们倒也习惯了。最令我震栗的一件事,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十分悲苦的神情,用手遮住了脸。 白素道:「李先生,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 李天范直了直身子:「不,一定要说,虽然这件事,我真的不愿意再提起,但是不 说的话,你们无法了解一心这孩子的……怪异。」 我忙道:「孩子喜欢看庙宇的图片,未必就是怪异。」 李天范挥了一下手:「所以,你要听这件事。」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一心到了十二岁,他自从七八岁起就十分懂事,他和他母 亲的感情,不是很好……嗯,应该说,简直没有感情。」 李天范的神情很无可奈何,白素感到奇讶:「你们只有一个孩子?一般来说,不应 该出现这样的情形。」 李天范叹了一声:「我说过了,这孩子很怪,偶然还肯对我讲几句话,对他母亲, 简直不讲话,由於他的怪异行为,他也不是一般母亲心目中的乖孩子。最引得他们两人 感情破裂的直接原因,是在一心八岁那年,他母亲硬带他去看精神病医生、心理医生, 直到有一次……有一次……」 李天范苦笑了起来,布平插口道:「孩子逃走了?」 李天范苦笑:「逃走倒好了,孩子在不断反对、反抗无效之後,那次带了一瓶汽油 到一个精神病医生的医务所去,放火……」 他说着,苦恼地摇着头,我听了不禁又是骇异,又是好笑:「真有趣,这是一个孩 子能作的最大反抗,这个故事教训我们,孩子不愿的事,别太勉强他们。」 李天范叹着气:「是,为了这,我和孩子的母亲也发生了多次争执,我的意见是, 一心这孩子不是不正常,只是怪异,而她却认为不正常,到後来,她甚至相信了有甚麽 邪神附体,在害一心,弄了许多驱鬼的符咒来。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母子之间的感情 ,无法调和,她开始酗酒……」 白素安静地道:「我相信李一心一定十分特出,你可以接受这种特出,但是一般人 不能,尤其一个普通的母亲,更不能。」 李天范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对我来说,是一个悲剧,一心十二岁那一年, 他母亲在一宗车祸中丧生……令我想不到的是,一心得了他母亲的死讯之後,十分伤心 ,在丧礼之前,他对我讲了一番话,我印象十分深刻,可是他这番话是不是另外有甚麽 含意,我一直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李天范的这个儿子,似乎真有他特异之处,我道:「他向你 说了甚麽?」 李天范双手托着头,好一会,才把李一心在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在车祸中丧生之後 ,对他父亲讲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以下,就是李一心的那番话。 由於这番话对以後的一些事情的发展,有相当重要的牵连,所以我把李天范的转述 ,改为当时的情形写出来,好更明白。 李天范和他妻子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但是多年的伴侣死了,他总很伤心,一连两天 ,他的情绪十分忧郁,忙於丧礼的进行,也没有留意李一心在干甚麽。到了丧礼举行的 那一天,他精神恍惚地坐在书房中,李一心突然走了进来。 十二岁的李一心,看来比同年龄的少年要矮,而且十分瘦弱,面色苍白。 李一心走进书房来,叫了一声:「爸!」 李天范神情苦涩地望着他,招了招手,令李一心来到他的身前,想说甚麽,可是口 唇颤动着,却不知道说甚麽才好。 李一心先开口,道:「爸,妈死了,我很难过,我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她实在不 明白我。我一直在找……一个地方,我觉得我自己,是属於……一处不知甚麽地方,我 一直在找,可还没有找到。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讨父母欢心的孩子????」 李天范在这时,激动了起来,抱住了李一心:「不,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个能得父 母欢心的好孩子。」 李一心发出一下叹息声,那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应该发出的,充满了伤感:「 我已经尽我的力量在做,一个孩子应该做的,我并没有少做。」 李天范道:「是的,你只是多做了,孩子,你为甚麽对庙宇的图片,从小就有那麽 强烈的爱好?」 这个问题,李天范不知道已经向他问过多少次,每次,李一心总是紧抿着嘴,一副 打死也不肯说的神情,久而久之,李天范也不再问,这时,出乎意料之外,李一心居然 有了回答:「因为我没有法子看到那些庙宇的真面目,所以只好看图片。」 李天范怔了一怔:这算是甚麽回答?可以说答覆了,也可以说,根本没有回答!所 以,他在一怔之後,又道:「那麽,你又为甚麽要看那些庙宇的真面目?」 十二岁的李一心,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特异的孩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 从小就十分喜欢沉思,神情经常严肃而充满了自信。可是这时,他在一听到他父亲的问